沈阳:茅老师,还是老茅?|学生说
因为前几天的争鸣(非关注朋友可通过“查看历史消息”了解),我又想了一下这个问题:
我是一个成功者吗?
一想这个问题,我就马上想起几年与一位老师的交流。这位老师没有评上中学高级职称,心情郁闷就找我聊天。我劝他,反正现在经济条件还不错,职称这点事就算了,能上当然是好事,上不了也不要太放在心上,又不影响家里的生活品质。
这位老师不能接受这个建议,说你已经评上高级当然可以这么说,意思是说我饱汉不知饿汉饥。
我说,我只有中学一级职称(至今都没申报过高级)。对方马上说,原来你还没有高级职称啊,难怪你不在乎。
看,价值观不一样,没法沟通。
我是不是一个成功者?不同价值观下,判断可能是不一样的。如果我说,我至今北京没房、上海没房,绍兴也只有一个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而不是百十来米的套房(真心买不起),会不会有人马上取消关注:切,关注半年原来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!
自认为,我可以算是一个成功者!
虽然财商差了些,但一直衣食无忧,哪天心情好出去旅个游也是可以的。更重要的是,作为一个在教育圈待了二十多年的人,我还是有些可以自豪的地方的。
今天是立秋,秋天是收获的季节,从今天起,本公号陆续发一些学生、老师写我的文字,就当是晒晒自己的成功!
茅老师,还是老茅?
1999年毕业生 沈阳
第一次认识茅老师时,他正站在他的三十岁头上,我十六七;如今,我长到了他当时的年纪,以一个朋友的口吻偶尔叫他老茅,当年我所不理解的一些事,有些慢慢开始明白,比如他的一些苦心;有些,我还是不能理解,比如他的折腾。
高一时,茅老师是我们的政治老师,班主任是一位同样风华正茂的英语老师,风头盖过茅老师许多。从一名长期被正统教育洗脑的女生的角度来看,我们的班主任英俊潇洒,事业成功,家庭美满。茅老师么,不免有些边缘化,潇洒,但有点黑,事业还可以,但教的不是核心科目,而且这个老师,总是说一些听上去很“反叛”的话,做一些看上去很不合常理的事。比如,他从来没有强调过自己这门课的重要性,课堂上也很随意,造成了我们上他的课就是在听评书;如果遇到突发事件他的课要被占用,他也二话不说收拾课本就走,和当年我们那个重点高中每个任课老师抢自习的氛围格格不入。所以呢,我们的英语老师节节高升,年年被评为这个先进那个先进,茅老师这个“后进分子”好像从来就与优秀无缘。
如果就此认为茅老师是个混日子的老师,那你就错了。老茅也想提高学生成绩啊,那是评价考核老师的重要指标之一,老茅也是要靠工资吃饭的。他怎么做呢?画重点!我的政治课本至今还在,按照上面画的重点复习一遍考个90分没什么问题。老茅对业务很精通,通常花上半节课时间简要介绍一下本课要点,然后花几分钟时间画个重点,等画完重点,学生都知道精彩时刻来了,把课本一推,笔一放,开始听老茅乱侃。印象最深的是,他很少阐明他的观点,从来不会说,唯物主义是正确的,唯心主义是错误的,而是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观点一一介绍给我们,让我们自己去思考,诱发我们去了解一些人物和背景知识。当然,他会时不时地加一句“考试的时候,你们应该如何如何”,搞得我们当时非常分裂。我仍记得高三时,老茅主持了一个辩论赛,辩题是“大学生张华到底该不该跳粪池救老农”。我以一抵众,以“不值得救老农”对抗全班的“应该救老农”,辩得双脸通红,情绪高涨。老茅就双手抱在胸前,微笑地看着我们,偶尔抛过来几个看似轻飘飘的问题,把我们问得欲罢不能。很多年以后,我还在问老茅这个问题,至今未得到他的答案,其实我知道他的立场,也试图以我的观点说服他,未果。
这些,在当时的我看来,只是觉得“哇,这老师超有个性、超好玩”,等我渐渐长大以后,才明白,这是一个老师能“教”给学生的最好的东西——独立思考、不人云亦云的能力。之所以“教”用了引号,因为这并不能教,而是需要用心去慢慢培养。这是我人生很大的一笔财富。
老茅教了我三年政治,直到高三才成为我的班主任。如果说,政治课上他对我的影响是引导我独立思考,那么,当班主任的他则对我性格的形成有不小影响。我从小就胆小害羞,但又充满幻想,用现在的话讲就是“闷骚”,又自卑又自傲。老茅进入高三(1)班的第一天,就宣布:“谁想当班干部,给我打电话谈!”回家后,我闷骚的小心脏跳了很久,终于拿起了电话,老茅在电话中许了个“高官”给我。几年后,我问老茅,我从来没当过这么“高”的官,你怎么就放心让我干呢?老茅说:“我觉得你行!”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和勇气!高中毕业后,我做过好多让现在想来耳红心跳、“厚颜无耻”的事,也是缘于内心的一种冲动,敢于倾听自己的内心,偶尔不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——这对金牛座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啊。
另外对我影响颇大的一件事是,高三时我看了很多闲书,这也要谢谢老茅的宽容。记得晚自习时,与同桌合作,我做数学作业,她做历史、政治作业,然后互抄,剩下的时间就看图书馆借来的文艺书。老茅进来巡视一周,也不说什么,实在太夸张了就用手指头敲敲课桌提醒一下。周末,我留在学校的时候就更明目张胆地看张爱玲、王安忆(这么说来,那时高中图书馆的馆藏也颇丰),老茅会来学校看看学生,看到我读的闲书,会问:“好看吗?”我说好看。内心想的是:这些书,你不会懂的啦。在这个闲书的问题上,我们没交流过看法,我想男人对于这些女性书籍是没什么兴趣的,但我很感谢老茅给予我这么大的自由,让我在高三这么紧迫的岁月里有这些闲书相伴,让我最终长成了一名有点性格的文艺青年。
也是这份对学生的宽容,让老茅后来很受伤。在我大学毕业后,有一天,老茅突然在网上告诉我说,他辞职不当老师了,要去北京做记者。当时我已在社会立足,过着世俗安稳的生活,虽然之前我也知道他其实在学校里并不很开心(在学校领导眼里,他大概属于那种有时能给学校争光但又让人很不省心的老师)。但还是觉得他这样颇为折腾。后来我才明白,真正让他受伤的,是那些他在乎的人或事。在辞职之前,老茅已经不当班主任了,原因就是当时很多学生无法理解老茅的想法,更不能接受他那种“顺其自然”的管理方式。当你付出了心血,给予了宽容,全心全力地去爱他们,却得不到学生相同的理解和支持时,对于老师来说,是莫大的伤害。这也是我自己当了老师之后,才真正领悟到的。
大学第一年,是我的自卑达到鼎盛的一年。从一个小镇来到繁华的“魔都”上海,看到周围花枝招展的姑娘和英俊潇洒的小伙,我却穿着土黄色的衬衣和劣质的温州皮鞋,就算我空有一颗文艺青年的心,我也自信不起来。于是,在那个网络尚不发达的年代,我给敬爱的茅老师写了很多信,关于我的困惑,关于我的自卑,关于对帅哥靓女的敌视,以及暗恋师兄不成的郁闷。我不知道,以我现在的年龄,接到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的信,会有怎样的想法;我也很想回头看一看,当年我到底写了些什么问题抛给茅老师,让他怀着极大的热情和耐心回我的信开导我。他的信我还保留着,每次都长达三四页,跟我讨论很多“形而上”的东西。每次接到老茅的信,我就心情大好,就有着一种“你们有美丽的外表,我有丰富的内心世界”的骄傲!这些信,伴着我慢慢地适应了这个有点势利的城市,让我慢慢地变得自在、自如、自信。
再后来,我也走了一些地方,看得多了,慢慢变得温和很多,但来到城市最初的恍惚和自卑,还记在脑海中。如今,我在另一个城市当一名老师,工作繁忙,要兼顾家庭,很少有时间去和老茅讨论一些虚无的东西,偶尔会看王阳明之类的书。我很佩服老茅,至今还能以一颗年轻的心愤着,还坚持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。老茅,祝你今后的路越走越好!
(2012年1月31日于新加坡)
本文摘自《心平气和当老师》一书,有兴趣了解的朋友可点击下方“阅读原文”看硬广。